獢B生活上樸素的世界。對於這個世

界的追求,關鍵在於君王自身的守靜、謙下、無欲而已,如果君王自身多欲,如果君王好

求過甚,則就會帶給百姓莫大的痛苦,而這正是老子所認為的社會紛亂的根源。君王欲大

有作為,所以稅收要重、建設要多、各方面的需求紛至,這些都將轉嫁到人民的負擔上,

都將引發人民更加痛苦或更加貪婪的結果。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

  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收稅重,則民肌──「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君王想做的事多,則

國家內的建設、動員就多,則人民相對地要付出的配合也多,則不欲配合的情況也就跟著

多了起來,則人民不易控制的情形也就產生了──「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君王好欲多,或為征戰、或為搜括、或為重刑、在在都是製造人民生命財產受剝奪

的情境,則終有超過忍受限度的時候,於是就不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來反抗君王──「民之

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夫為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這些都是君王好欲過多的結果,政治的根本只在提供一個人民可以生存的環境即可,

不應該是君王好大喜功地任意作為。總想要讓自己的生活擁有能夠更多又多──「貴生」

,其實這是不必要的,姑不論天道的根本,只就生活的效應而言,君王「貴生」的結果,

是「民饑、輕死、難治」,這都是動搖政權根本的禍害,這是智者的所為嗎?不是的。聖

王的治國,不應以營造生活慾望的滿足為要──「無以生為」,而應自己降低慾望,並且

追求滿足人民的生活基本需求,還要製造人們不欲為惡的環境──「使夫智者不敢為」、

「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這才是政治的根本,才是根本地達致長治久安之道的作為,而

長治久安豈非君王為私的目標嗎──「非以其無私邪而得以成其私」。

 

 

第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

   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兵。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本章是形上學原理。

 

    把無為柔弱的玄德用在自然就現象變化的解釋上,把需要人性功夫的實踐才會成立的

觀念,用為純粹自然現象的律則,這就是「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

柔脆,其死也枯槁。」的觀點之由來。這些對自然現象的觀點是不能形成自然現象的普遍

定律的,這些觀點反而本身是來自生活哲學中的觀念的假借的,人文觀念中的「故堅強者

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的原理才是前述自然現象的觀念來源,但其實只是詮釋性意見

的特定型態之轉用而已。同樣地,「兵強則不勝」是人文原理,故而在道妙律則中是有效

的建構。但是「木強則兵」則不然,除非是在人文活動中來認識則可以有效。總之,老子

的「強大處下,柔弱處上。」的原理,只是人文活動中的社會原理,對於自然現象則反而

是強加其上的觀察意味,並不足以成為定律。不過老子確實也是以定律的地位來認識的,

這就是他的哲學思維活動中缺乏釐清普遍律則與詮釋觀點間的差異的地方,也是他分不清

社會原理與自然現象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

   ,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

   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本章是形上學的天道論與人道論哲學。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

  損有餘而補不足。」

 

    說「天之道」者即是說著道妙的運行作用在自然世界的天地存在中之時,這是老子的

道的律則原理的觀念上的解釋範疇,然而這個範疇其實是一個不相應的範疇,自然世界的

現象本身可作多種詮釋,但是詮釋的觀點與自然界自身運行的原理是兩個範疇。人文世界

的活動可由詮釋觀解,甚而施設,因而創造效應,造就心所欲現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這

個造作的原理,那個本來是詮釋觀點的原理,卻成為了在經驗範圍內有效的律則,因為對

現象發展的理解仍然是原來詮釋的原理,所以從而形成了認識上的律則。但是自然界的原

理則不同,所有的現象人類無從參予,對所有的現象的生發,人類唯一的角色只有觀察者

的角色而已,所以人類只能從事理解的工作,在理解中建立觀點,形成了所謂的客觀命題

,但是老子此處對自然界活動的觀念,只是提出了詮釋性的意見而已,並且這個對自然的

詮釋性觀點在老子的哲學思維活動中,是被他當作自然本身的律則,同時也是人類世界的

規範性原理,那麼這就有範疇逾越的錯誤了。當然,老子的使用是一回事,理論的普效性

及適用性的範域界定是另一回事,我們仍然認為,道妙觀念的使用範圍只有在人文生活中

有其效用,至於自然現象,道妙的觀點僅有形成詮釋性意見的機會,而不可能為自然建立

律則。所以在我們閱讀與理解的過程中,對於它的觀念地位的積極性意義,則是應以自然

現象作為譬喻,協助理解人文律則,如此應用則為善解。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

  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是說人類的習性是恆常地犯著多欲貪求的錯

誤,所以損不足奉有餘,這一個特出的作為終將遭受對立力量的反噬,欲止其誤,需以無

為,即是「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的作為。

 

 

第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

   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

   下王。』正言若反。」

 

    本章是形上學及政治哲學。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

  下莫能知,莫能行。」

 

    水是最柔弱的存在,但是觀於天地之間的水的作用卻又是如何地廣大,甚而是堅強,

排山、穿石、斷鐵,都在水的持續不停的作用中達成了,原本無人畏懼的最柔弱的水存在

,現在卻成為了世界存在中的最堅強的利器,無物可比,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能有那麼多的

數量、那麼大的耐心,在自然的造化過程中默默作為、達成任務的。我們從水的柔弱持續

的作用型態中領略了「弱勝強、柔勝剛」的道理,這是多麼淺白的道理──「天下莫不知

」,但是卻沒有人能夠做到哩──「莫能行」。「莫能行」則是因為柔弱謙下的態度是要

經過功夫的錘煉的,以其難故不易成。

 

    「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正言若反。」

 

    柔弱是老子的大用,治國亦然,故曰:「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

國不祥,是為天下王。』」。柔弱是「無為」,「無為」是為避免「反者道之動」的厄運

,「反者道之動」的恆常律則是生活世界中人的行止一般。「無為」則已是逆向於人性的

操作,雖然無為是真合於妙道的直行,雖然無為的行止是真正有效而正確的作為──「正

言」,但是在於人性一般中的觀點卻是個錯誤──「若反」,這是因為「下士聞道大笑之

,不笑不足以為道。」,所以聖王之言不得不反,其實是正在其反中直顯其正,只是在眾

人中只能被識認為反。

 

 

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有德司契,無德

   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本章是政治哲學。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

 

    政治的操作之道在於創造良好的生活環境,而良好的生活環境之達致應從小事做起,

一步一步慢慢來,並且注重讓社會紛亂在仍處於初蒙階段即予消弭,讓環境在尚未惡化前

就先導正,這樣的社會成本最小,而且效果最大。但是要做到這一步也極不容易,這需要

「見小曰明」的玄智功力才能看出事務在匯聚成巨大破壞力量之前的初步騷動狀態,需要

「常無以觀其妙」的玄智能力,才能看出事變在萌發時的隱晦狀態,需要「不自見故明」

的修心功夫才能忍受寂寞、願挑小事及不出名的事來做。一但無法做到這些功夫,一但無

為的修持不夠,則所面對的社會情況就必然是一團紛亂,在一團紛亂中竭盡其能地消弭紛

爭,不論做到什麼樣的程度,總是不如根本沒有紛爭的境界來得穩定美好。所以即便暫將

紛爭消泯──「和大怨」,也不能慶喜,因為基於人性的一般,我們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

什麼條件下人性的貪婪又會啟動了──「必有餘怨」。所以真正高明的政治操作是讓紛爭

在尚未成形之前即已解消,而不是對已形成的紛爭予以消弭。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有德司契,無德司徹。」

 

    追求紛爭未起即已消弭的社會,即是在製造一個人人沒有犯罪動機的社會,要做到這

樣就要提供人民基本生活的滿足,就要讓他過得安定滿足,而不是讓他心思私用貪欲並起

,所以君王要有一個施而不求報的玄德胸懷──「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讓人民

內心沒有負擔地接受供給,讓他連動念為惡的環境條件都不具備,因為君王已經提供給他

一個安適輕鬆的環境了──「有德司契」。如果君王是威勢查察陷民於罪──「無德司徹

」,那就是治亂於已起之後了,這並不是真正高明的作為。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天道並不以私意行進,天道是天地萬物的共循原理,它的作用廣袤普遍,它以總攝性

原理的身分照拂天地萬物,所以萬物遍受其攝卻不為私攝,雖不為私攝卻必然施設,於是

一切依道者(「善人」)得道之長保,一切違道者自取其滅亡,所以人存有者不必以私意

意求天道的照拂,而應以玄智對應道妙的啟發,續以玄德修持自我的境界(「善人」),

這才是生活中契合於天道的智慧之道。

 

 

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

   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

   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本章是政治哲學。

 

    老子第六十五章言:「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

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稽式。」,這就是本章的

治國原理。治國之要在創造一個樸實的社會環境,在這個社會環境中,人民並不追求生活

條件的不斷增益改善,能符合基本生命需求的條件即可,從而人民的心思將不使用在私智

慾念之事上,因而社會從此不存在製造騷動紛亂的機緣,從而一個純樸的社會生活環境於

焉產生,這便是老子的理想,所以「什伯之器舟輿甲兵」等器物對人民的生活而言成為非

必需品,反而對於現有的一切簡單的條件心滿意足──「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

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從而生活在一個沒有國際戰爭、沒有國家壓迫、沒有盜賊橫

行的純樸社會中──「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這就是以清淨

無為政策治國之後的結果。

 

 

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不積,

   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本章是境界論哲學。

 

    道德經全文已進入尾聲,說了這許多的觀念卻都不太中聽──「信言不美」。其實好

聽的話都不太是真理的──「美言不信」。既然不太中聽那也就不必要強迫別人接受,因

為世人如非去欲去私,則也不太聽得懂的,所以如果要強迫別人接受也是不可能的──「

善者不辯」。如果有人發明了一些什麼觀念要來強迫別人接受的話,那麼這多半又是些作

者私心自用的想法,恐怕也不是什麼真正高明的東西吧──「辯者不善」。當然道德經中

之所說都是抽象度高的觀念,都是很精鍊的語言,切中要害即可,不需天南地北地大說特

說──「知者不博」。因為屬於智慧的觀念都是原理性的,如果有人說了一大堆的知識,

自己卻不能用精要的觀念收攝匯集成為普遍的原理,那麼這便是一個沒有智慧的人物,充

其量是一個瑣碎知識的收集者,並不能建立根基深厚的理論──「博者不知」。所以道德

經五千言所顯現的都是一些「正言若反」、「信言不美」的觀念,並且簡短精要發人深省

 

    五千言中的核心觀念是什麼呢?不過就是為了生存的需要而提醒了世人一些生活哲學

罷了,那就是以無為的胸懷,行大利於眾人之事,以柔弱謙下為懷,而終於成就聖王理想

中的一切目標──「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聖王的努力可以

達成一切的目標,這是因為天道自然本身也是無為的,本身也是提供一個生存的環境供人

類操作並使用,其禍福之結果則端視人類的操作是如何的方向了。走向了天道預視的必亡

之途者豈可活命,走向天道豐保的長久安全之路者豈有歹運──「天之道,利而不害。」

。所以人類該做的就是讓自己走向長久保存之路上才對,這是什麼呢?不過就是無為謙讓

守分清靜之道而已──「聖人之道,為而不爭。」。這就是道德經五千言所有言說的核心

目的,在人生活動上要去欲、要無私,在社會理想上要純樸、要長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