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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摩詰經弟子品的意旨解析與人間性

上海交通大學哲學系杜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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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摩詰經》<弟子品>意旨疏解及其人間性

 

 

台灣大學哲學系杜保瑞

大連理工大學海天學者

 

 

摘要:

 

  本文之作,以《維摩詰經》<弟子品>為對象,進行意旨疏解,討論佛陀諸大弟子與維摩詰居士的種種對談,維摩詰乃大菩薩在人間示現教化的再來人,與佛陀不同的是現居士身,於是方便接近平民,餵以佛法,唯,維摩詰居士所弘揚的佛法,以大乘究竟法為內涵,而佛陀弟子隨佛出家修行,首先聽聞聲聞法,即原始佛教三法印、四聖諦的根本知見,於疾成大乘菩薩道尚有間距,維摩詰居士於此時出現,教以大乘法門,以般若智為核心內涵,以成佛境為修行法門,提升心智意境,打破知見束縛,讓佛陀弟子雖一時不能領悟,必日後修習開解。本文之內容包含:告舍利弗宴坐在心不在坐、告目犍連說法當如法而無所說、告大迦葉行乞當無分別心、告須菩提不共眾魔不能滅度、告富樓那說法要先知眾生宿命、告摩訶迦旃延無常苦空之大乘意旨、告阿那律之正的天眼應何所見、告阿那律之正的天眼應何所見、告優波離犯律解脫的大乘智慧。

 

關鍵詞:維摩詰經、般若智、菩提心、維摩詰居士、佛陀

 

一、前言:

 

  《維摩詰經》<弟子品>的內容,明確地由維摩詰居士向佛陀弟子弘揚大乘佛法,藉由和十位弟子的對談來進行。當時,佛陀的弟子,依其所學,仍是聲聞小乘佛法,並非不如法,而是意境還可以更高,維摩詰居士作為大菩薩、再來人,以居士身入人間世,藉由示疾,引佛陀遣弟子來問疾,問疾是要安慰疾者的,然而,眾弟子卻不敢問疾維摩詰,關鍵就是,他們過去都曾受教於維摩詰,維摩詰打開他們的視野,提升他們的認識眼界,智慧高明,一時不識,智慧都不如人家了,怎麼好意思來安慰問候?眾弟子紛紛辭遣。維摩詰居士都說了些甚麼呢?這是本文要進行的重點,目的是將其意旨予以解說,而其根本意旨,就是打破修行方式的束縛,打破世間眼界的範域,打破戒律持守的觀念,打破出家在家的分際,打破此世它世的區別,在原始佛教中建立的世界觀和修行法,在維摩詰居士的大乘智慧中,全部重新來過,幡然改變,無怪佛陀弟子一時不能理解領會,不敢前往慰問維摩詰居士。

 

  筆者以為,佛弟子解與不解不是重點,這只是經文故事的劇本安排,關鍵是維摩詰居士闡揚的大乘佛法,將聲聞所知向前推進,以菩薩的智慧與世界觀重新解讀佛法,表現出佛教哲學的再創造再發展。修行,就是無止境的智慧上升,終至無上正等正覺為止。這一路從原始佛教到般若、唯識、如來藏思想的進展,就是佛教哲學理論的創造發展,也是佛教宗教觀念的不斷開創。但是,由小到大,畢竟需要智慧的升進,而正確理解與準確詮釋才是關鍵要道。筆者有意於此進行闡述,俾使維摩詰居士的智慧獲得明晰,不因誤解而滯後。本文之作,將以《維摩詰經》<弟子品>的不同主題,進行討論與闡述。以下展開。

 

二、告舍利弗宴坐在心不在坐

 

  舍利弗林中宴坐,維摩詰居士告知禪坐在淨心,而不是身行而已。

 

爾時長者維摩詰自念,寢疾于床,世尊大慈,寧不垂愍?佛知其意,即告舍利弗: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曾於林中宴坐樹下,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時我世尊,聞說是語默然而止,不能加報,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舍利弗宴坐,其實宴坐也不是重點,做任何修行活動都是一樣,維摩詰居士都是要講述以成佛者心境做現在身事的大乘宗旨,亦即,當你還是凡夫之身的時候,只要理解了大乘佛法,諸法皆空,救渡眾生,以此心境,就是真行者。於是:「不於三界現身意、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這些都是認識上直接超越自己目前的境界,而行動上就在目前境界上展開就好。就算是人間凡夫,一樣是大乘龍象。「不現身意」就是自己心念清淨。「不起滅定」其實也還滅定不了,但不論入滅了沒,就是要現威儀。「不捨道法」那是當然要的,但就是眼前凡夫身邊種種事地繼續進行。「諸見不動修道品」是一般的工夫論意見。「不斷煩惱」不是自己的煩惱不斷,而是不斷憂慮眾生之煩惱,眾生煩惱無邊誓願斷,即便入涅槃也還是要救渡眾生使其不煩惱。這樣的意思,簡潔明白,但是修行者眾生都還停留在自己要入滅、要提升的念頭中,因此反而給自己種種限制,包括要坐禪入定,其實,坐禪入定最終也是為入涅槃,入涅槃也是要求得煩惱的終極解脫,只要自己心念放下煩惱,煩惱來自執著,直接般若心行,煩惱不現前,就是最好的坐禪入定。但是自己的煩惱沒了,不等於眾生的煩惱能斷,所以要去世間結緣,現凡夫事。

 

三、告目犍連說法當如法而無所說

 

  大目犍連在巷里為人說法,維摩詰居士告知說法當說大乘如法。

 

佛告大目犍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目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毘耶離大城,於里巷中為諸居士說法,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目連:為白衣居士說法,不當如仁者所說。夫說法者當如法說,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法無壽命離生死故,法無有人前後際斷故,法常寂然滅諸相故,法離於相無所緣故,法無名字言語斷故,法無有說離覺觀故,法無形相如虛空故,法無戲論畢竟空故,法無我所離我所故,法無分別離諸識故,法無有比無相待故,法不屬因不在緣故,法同法性入諸法故,法隨於如無所隨故,法住實際諸邊不動故,法無動搖不依六塵故,法無去來常不住故,法順空隨無相應無作,法離好醜,法無增損,法無生滅,法無所歸,法過眼耳鼻舌身心,法無高下,法常住不動,法離一切觀行。唯,大目連:法相如是,豈可說乎?夫說法者無說無示,其聽法者無聞無得,譬如幻士為幻人說法,當建是意而為說法,當了眾生,根有利鈍,善於知見,無所罣礙,以大悲心,讚于大乘,念報佛恩,不斷三寶,然後說法。維摩詰說是法時,八百居士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無此辯,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此處之法,當是大乘成佛之法,是佛境界的認識,所以一切無執,說離、說斷、說無所隨就是般若工夫的施做,一旦施做,一切相不再有,故「無眾生、無有我、無壽命、無有人、常寂然滅諸相、無名字、無有說、無形相、無戲論、無我所、無分別、無有比、不屬因、同法性、隨於如、住實際、無動搖、無去來、順空、離好醜、無增損、無生滅、無所歸、過眼耳鼻舌身心、無高下、常住不動」,根本上,就是離一切觀行而已。「說法者無說無示,其聽法者無聞無得」就是說完後再隨言即掃。「當了眾生,根有利鈍,善於知見,無所罣礙,以大悲心,讚于大乘,念報佛恩,不斷三寶,然後說法。」眾生根器不同,固有惡道眾生,凡夫,亦有善道智者,所以說法者自己要有相當的禪定神通,才能對機說法。禪定神通以知宿命,但其基礎還是信佛誠篤,不斷三寶然後說法。

 

四、告大迦葉行乞當無分別心

 

  大迦葉行乞而有分別心,維摩詰居士告知不應分別貧富而乞,而是依次碰到誰就向誰乞食,以助其功德。

 

佛告大迦葉: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葉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貧里而行乞,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大迦葉,有慈悲心而不能普,捨豪富,從貧乞。迦葉,住平等法,應次行乞食。為不食故應行乞食,為壞和合相故應取摶食,為不受故應受彼食,以空聚想入於聚落,所見色與盲等,所聞聲與響等,所嗅香與風等,所食味不分別,受諸觸如智證,知諸法如幻相,無自性無他性,本自不然今則無滅。迦葉,若能不捨八邪入八解脫,以邪相入正法,以一食施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然後可食。如是食者,非有煩惱非離煩惱,非入定意非起定意,非住世間非住涅槃,其有施者無大福無小福,不為益不為損,是為正入佛道,不依聲聞。迦葉,若如是食,為不空食人之施也。時我世尊,聞說是語,得未曾有,即於一切菩薩深起敬心。復作是念:斯有家名(在家居士),辯才智慧乃能如是,其誰聞此不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從是來,不復勸人以聲聞、辟支佛行,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迦葉行乞,為度貧者而向貧乞並捨富豪,其實,富豪與貧皆是煩惱眾生,更重要的是,法無眾生相、無貧富相,故維摩詰止之。之後,意旨上升,行乞亦是修行法門,滅貢高我慢見而入佛智,故目的在終能不食、壞和合相、不受。於是方法上就是一切觀行以般若智對之,故無色無聲無香無味無觸,諸現象世界之法皆幻、無自性。能做到一切放捨,即是涅槃,現在身即入滅,雖非真滅,但心念中無須再滅,故「本自不然今則無滅」。「不捨八邪入八解脫」,目的在入八解脫,八邪現前不生,當下不必對治,心淨就好,直入八解脫,宿世習氣不易斷盡,不急著斷,要有因緣才能斷,先正念淨心才是眼前修行得利的要道。「以邪相入正法」意同於前,非有邪念別生,而是不完美的當下形象就是入正法的時機,一切時刻都是時機,與相邪相正無關。「以一食施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受一食,施一切眾生,以此功德,供養於諸佛聖賢。

 

五、告須菩提不共眾魔不能滅度

 

  須菩提向維摩詰居士乞食,維摩詰居士藉機告知真正大乘修行之法,必是不捨眾生與眾生共者才是真菩薩道修行宗旨。

 

佛告須菩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須菩提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入其舍從乞食,時維摩詰取我鉢,盛滿飯謂我言:唯,須菩提,若能於食等者,諸法亦等,諸法等者,於食亦等,如是行乞,乃可取食。若須菩提不斷婬怒癡,亦不與俱,不壞於身,而隨一相,不滅癡愛,起於解脫,以五逆相,而得解脫,亦不解不縛。不見四諦非不見諦,非得果非不得果,非凡夫非離凡夫法,非聖人非不聖人,雖成就一切法而離諸法相,乃可取食。若須菩提,不見佛不聞法,彼外道六師,富蘭那迦葉,末伽梨拘賒梨子,刪闍夜毘羅胝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迦羅鳩馱迦旃延,尼犍陀若提子等,是汝之師,因其出家,彼師所墮,汝亦隨墮,乃可取食。若須菩提,入諸邪見,不到彼岸,住於八難,不得無難,同於煩惱,離清淨法,汝得無諍三昧,一切眾生亦得是定。其施汝者不名福田,供養汝者墮三惡道,為與眾魔共一手,作諸勞侶,汝與眾魔及諸塵勞,等無有異。於一切眾生而有怨心,謗諸佛,毀於法,不入眾數,終不得滅度。汝若如是,乃可取食。時我世尊,聞此語茫然,不識是何言,不知以何答,便置鉢欲出其舍。維摩詰言:唯,須菩提,取鉢勿懼,於意云何?如來所作化人,若以是事詰,寧有懼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諸法如幻化相,汝今不應有所懼也。所以者何?一切言說不離是相,至於智者不著文字,故無所懼,何以故?文字性離,無有文字,是則解脫,解脫相者,則諸法也。維摩詰說是法時,二百天子得法眼淨,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須菩提這一段意旨寬廣,須菩提向維摩詰乞食,維摩詰把作為修行者的宗旨要領全面展開,乞食是為修行,修行則須智慧,智慧就從當下身命的日常生活做起。所以講何人得取食的問題,等於在講人應如何修行的問題,而修行,維摩詰居士所提出來的,正是大乘最高智慧法門,也可以說是從境界工夫入手,意即在最高智慧狀態去言行作為自己。首先,諸法平等,故於食等,無論受何食,皆無分別心,以此修行。接著講「要不斷婬怒癡、不壞於身、不滅癡愛、以五逆相而得解脫。」這些觀念,看似矛盾,其實是講當下般若,一切業力習氣就無作用,就不需要提到眼前去對治,自然漸滅。對於業力習氣,不斷不壞不滅,但也絕不執著束縛。「不見四諦非不見諦」,有四諦智慧,直接實踐,但不掛表面,自然而行。「非得果非不得果」,不是不得果,不現在入滅而已,也不做個人入滅工夫,只與眾生同在共生,因為這是菩薩道得淨土的宗旨。「非凡夫非離凡夫法,非聖人非不聖人,雖成就一切法而離諸法相。」以凡夫身,行聖賢事,不現聖賢威儀,與眾生同事,和光同塵。「彼外道六師」一段,重點還是在說不起分別心,雖已追隨佛陀,但對原來的導師仍不捨棄,隨其所趣,跟隨而去,伺機照顧,啟迪智慧。這些,都是不捨眾生的菩薩道行之意旨。

 

  「入諸邪見,不到彼岸,住於八難,不得無難,同於煩惱,離清淨法,汝得無諍三昧,一切眾生亦得是定。」這幾句話都不是說修行者自己入邪見、住八難,而是與眾生同在,與有邪見八難的眾生同在,同其煩惱,解其煩惱。解通了,眾生就通了。自己得三昧時,同事的眾生也就得救入定了。「其施汝者不名福田,供養汝者墮三惡道」福田是有限眾生的心想,以佛境界體之,不需有福田之念想,受食者亦不需以施食者因施食而有福田之想了,福田必有,但施食者也可以超越此知了。供養者無論是誰,有供養就有福田,但其自身之境界不會因一次供養就立刻上升至佛,原來是甚麼,隨其福田而比例上升,若還在惡道,亦有福田,只不立刻超惡道而已。意思決不是因供養而入惡道,而是還在惡道,有供養,但未能比例超生,為破執,語不驚人死不休而已。或有他解,筆者試解如上。

 

  「為與眾魔共一手,作諸勞侶,汝與眾魔及諸塵勞,等無有異。」修行者以菩薩道入,不捨任何眾生甚至是魔,這是菩提心;也不必起差別心,這是般若智。是為救度而到眾生處所淨化其土,然而此行亦即是淨化菩薩己土。即是其言:「於一切眾生而有怨心,謗諸佛,毀於法,不入眾數,終不得滅度。」關鍵就是淨化眾生之土而為菩薩淨土,故菩薩入眾生域、共眾生事,不怨不捨不謗不毀,如此淨修,才有終於成佛的可能。

 

  須菩提聞是語後,不堪承受,維摩詰居士寬慰他,大乘般若智隨說隨掃,無所言說,無所聽聞,一切放捨,「智者不著文字」,而本段之文字,言語衝突,對比過度,聲聞之眾,難以攝受,關鍵還是不能深入般若智,面向菩薩道。否則,這些衝撞的語言其實只有表面上的刺激意義,並未背離佛法,而是以境界言說。

 

六、告富樓那說法要先知眾生宿命

 

  富樓那為人說聲聞法,維摩詰居士發現此些眾生已有大乘根器,告知自己必須禪定得宿命後才能對機教法。

 

佛告富樓那彌多羅尼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富樓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大林中,在一樹下,為諸新學比丘說法,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富樓那,先當入定,觀此人心,然後說法。無以穢食,置於寶器。當知是比丘心之所念,無以琉璃同彼水精,汝不能知眾生根源,無得發起以小乘法。彼自無瘡,勿傷之也。欲行大道,莫示小徑。無以大海,內於牛跡。無以日光,等彼螢火。富樓那,此比丘久發大乘心,中忘此意,如何以小乘法而教導之?觀小乘,智慧微淺猶如盲人,不能分別一切眾生根之利鈍,時維摩詰即入三昧,令此比丘自識宿命,曾於五百佛所植眾德本,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時豁然,還得本心,於是諸比丘稽首禮維摩詰足,時維摩詰因為說法,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復退轉。我念聲聞,不觀人根,不應說法,是故不任詣彼問疾。

 

  聲聞人禪定功深不夠,知己不知彼,故而富樓那說法不對機。維摩詰深入禪定,引導聞法眾生,自識宿命,知已久發大乘心,故還得本心,得成佛之心不退轉。富樓那自知聲聞不能知他人之心,故而說法不對機矣。本文主旨,一在要知眾生宿命,二在自己要有禪定功力。維摩詰居士菩薩再來,故而有宿命通,而眾生根器,人各不同,但無論如何,宿世的累積還是在的。說法者若不對機,啟發不了,效果不來。

 

七、告摩訶迦旃延無常苦空之大乘意旨

 

  摩訶迦旃延與比丘說法,維摩詰居士敷衍大乘空宗要旨,提升說法意境。

 

佛告摩訶迦旃延:汝行詣維摩詰問疾。迦旃延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者,佛為諸比丘略說法要,我即於後敷演其義,謂無常義、苦義、空義、無我義、寂滅義,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迦旃延,無以生滅心行說實相法。迦旃延:諸法畢竟不生不滅,是無常義。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是苦義。諸法究竟無所有,是空義。於我無我而不二,是無我義。法本不然今則無滅,是寂滅義。說是法時,彼諸比丘,心得解脫,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本文就是提升原始佛教教義為大乘佛教教義,無常、苦、空、無我,無一不是三法印、四聖諦的宗旨,亦不可能錯誤。但這是就現象世界的狀況描述,眾生在生滅緣起中所見的世界就是這樣,但眾生還會看錯,以為永恆、樂、實有、有我,故要法印、聖諦以正知見之,然而,一旦眾生智慧開啟,復以更大智慧識見之時,就有新意,新意不能是否定舊意,而是提升認識的抽象層次,以主體的最高境界體貼之。故而,「諸法畢竟不生不滅,是無常義。」無常講現象的不斷生滅故無常,但現象的不斷生滅卻都不永恆,生滅等無沒有改變甚麼,有所改變的最後又都被再度改變,最終眾生必將成佛,若是有此認識,無常的現象世界之不斷的生滅變化最終根本沒有改變甚麼,故而「諸法畢竟不生不滅」。「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是苦義。」苦是對變化不定的現象的執著,現象是被感受的對象,五受陰就是主體的感知活動,只要有感知,有執著,就會苦,殊不知,所有的感知也不永恆,故而根本上言「五受陰洞達空無所起」。「諸法究竟無所有,是空義。」此意語言正常,就無需再解了。「於我無我而不二,是無我義。」原始佛教的無我義是無有那些執著愛取下的我執,因不永恆,「於我無我不二」,是說這個我執下的假我固然不實,但畢竟此身處於此我的狀態下,知其不我而不執即直下為真我,此真我與假我也無須二分,二分亦是我執,既知無此假我,也就不必再分真我假我了。「法本不然今則無滅,是寂滅義。」一切現象生滅諸法本來假合不實,故空,既然本來就空,也就不必再去空它了,體此不必再去空它,就是今則無滅,就是真寂滅。以上諸義,不能說與原始佛教三法印、四聖諦有根本不同,只是說修行者在認知三法印、四聖諦的基礎上,進行實修之時,要有般若智以化解之,隨說即掃,故而在已經體知的境界上,言語道斷,不再分別,而有上說。

 

八、告阿那律之正的天眼應何所見

 

  阿那律示現天眼,維摩詰居士告知一切相如幻,不能知此者其天眼只是外道境界。

 

佛告阿那律: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那律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於一處經行,時有梵王名曰嚴淨,與萬梵俱放淨光明,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幾何?阿那律天眼所見?我即答言:仁者,吾見此釋迦牟尼佛土三千大千世界,如觀掌中菴摩勒果。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那律,天眼所見為作相耶?無作相耶?假使作相,則與外道五通等,若無作相,即是無為,不應有見。世尊,我時默然。彼諸梵,聞其言,得未曾有,即為作禮而問曰:世孰有真天眼者?維摩詰言: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於是嚴淨梵王及其眷屬五百梵天,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禮維摩詰足已,忽然不現。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人知阿那律有天眼,請他示現,他那律說自己可以見到三千大千世界如手中果粒大小。此事,就有天眼者言,亦是屬實,然而,天眼所見世界,亦是虛妄不實。三千大千世界本是此起彼滅、成住壞空的,真有佛眼佛智者,凡有所見皆知不實,於是不應有見心、不應有見相,否則即同外道神通而已,缺的是知其幻化的智慧。故而佛智之所見,實是「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並非沒有三千大千世界,而是所見不應只此而已,還應知其不實,而無二相,故不需言說。嚴淨梵王等亦是有神通者,得維摩詰居士大智慧之後,即以神通,瞬間消失,故而「忽然不見」。

 

九、告優波離犯律解脫的大乘智慧

 

  優婆離為犯戒者解說戒律,維摩詰居士上升此事意境,指出應讓犯戒者真知實相,才能終極地令其不再犯戒。

 

佛告優波離:汝行詣維摩詰問疾。優波離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者,有二比丘犯律行以為恥,不敢問佛,來問我言:唯,優波離,我等犯律,誠以為恥,不敢問佛,願解疑悔,得免斯咎。我即為其如法解說。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優波離,無重增此二比丘罪,當直除滅,勿擾其心,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佛所說,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心亦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諸法亦然。不出於如,如優波離,以心相得解脫時,寧有垢不?我言,不也。維摩詰言:一切眾生心相無垢亦復如是。唯,優波離,妄想是垢,無妄想是淨,顛倒是垢,無顛倒是淨,取我是垢,不取我是淨。優波離,一切法生滅不住,如幻如電,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諸法皆妄見,如夢如燄,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以妄想生,其知此者是名奉律,其知此者是名善解。於是二比丘言:上智哉,是優波離所不能及,持律之上而不能說。我即答言:自捨如來,未有聲聞及菩薩能制其樂說之辯,其智慧明達為若此也,時二比丘疑悔即除,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作是願言:令一切眾生皆得是辯。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優婆離為來者解說所犯戒律,但從修行言,只是受業報,未能精進,若要精進,必知大乘佛法,其實就是般若智、菩提心。本文,強調般若智。有般若智,即無執著,即不再犯戒造業,即直除罪,但業報仍在,這就隨緣就好,重點是把握因緣,以般若智觀照,自此大乘行者而已。方法就是心淨而已,「無妄想、無顛倒、不取我」。知道生活中一切現象皆自執成幻,就不會造業犯戒了,這才是更根本的守戒律。當然,知識須伴隨意志才會成為智慧,若無意志,知而不改,也是無效。維摩詰居士就是把除罪受罰的進路上升為智慧開悟的進路,不論談甚麼事情,都上升到佛境界的智悟狀態中講,這就是境界工夫的進路,也是成佛境的修行進路。

 

十、告羅睺羅出家的真諦

 

  羅睺羅向人述說出家的功德,維摩詰居士提升他的視野,以三界外不談功德說之。

 

佛告羅睺羅:汝行詣維摩詰問疾。羅睺羅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毘耶離諸長者子,來詣我所,稽首作禮問我言:唯,羅睺羅,汝佛之子,捨轉輪王位,出家為道,其出家者有何等利?我即如法為說出家功德之利。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羅睺羅,不應說出家功德之利,所以者何?無利無功德是為出家。有為法者可說有利有功德,夫出家者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無功德。羅睺羅,出家者無彼無此亦無中間,離六十二見,處於涅槃,智者所受,聖所行處,降伏眾魔,度五道,淨五眼,得五力,立五根,不惱於彼,離眾雜惡,摧諸外道,超越假名,出淤泥,無繫著,無我所,無所受,無擾亂,內懷喜,護彼意,隨禪定,離眾過,若能如是,是真出家。於是維摩詰語諸長者子:汝等於正法中宜共出家,所以者何?佛世難值。諸長者子言:居士,我聞佛言,父母不聽不得出家。維摩詰言:然,汝等便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爾時三十二長者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故我不任詣彼問疾。

 

  羅睺羅本可繼承佛陀遺下的王位,卻隨父出家,人問其利,便大說功德。其實,實有功德利益而非沒有,只是,無上正等正覺得智慧中,已超離三界,不以世俗眼看功德,故而無須暢說功德,寂滅心中,已無功德念想,這才是真成就。世俗中人談出家功德仍是有為法,大證量的菩薩只入無為法,那就不以功德利益觀之了。不過,六道中人畢竟尚在輪迴,出家修行總是精進法門,那就有許多功課,「出家者無彼無此亦無中間,離六十二見,處於涅槃,智者所受,聖所行處,降伏眾魔,度五道,淨五眼,得五力,立五根,不惱於彼,離眾雜惡,摧諸外道,超越假名,出淤泥,無繫著,無我所,無所受,無擾亂,內懷喜,護彼意,隨禪定,離眾過,若能如是,是真出家。」這一段文字,是維摩詰居士最符合一般佛教修行觀念的談話,可見,說工夫就是一步步來,說境界才是直超佛地,至佛境界時一切打破離言文字,但做工夫的過程中仍是紮紮實實的步步功課。

 

十一、       告阿難佛陀的法身才是真身

 

  阿難因佛陀生病而向人取乳,維摩詰居士藉機說明法身永恆遍在清淨無病之旨。

 

佛告阿難:汝行詣維摩詰問疾。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我即持鉢,詣大婆羅門家門下立,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難:何為晨朝持鉢住此?我言:居士,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故來至此。維摩詰言:止止阿難,莫作是語。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當有何惱?默往阿難,勿謗如來,莫使異人,聞此粗言,無令大威德諸天及他方淨土諸來菩薩得聞斯語。阿難,轉輪聖王以少福故尚得無病,豈況如來無量福會普勝者哉?行矣阿難,勿使我等受斯恥也。外道梵志若聞此語當作是念:何名為師?疾不能救,而能救諸疾?可密速去,勿使人聞。當知阿難,諸如來身,即是法身,非思欲身,佛為世尊,過於三界,佛身無漏,諸漏已盡,佛身無為,不墮諸數,如此之身,當有何疾?當有何惱?時我世尊,實懷慚愧,得無近佛而謬聽耶!即聞空中聲曰:阿難,如居士言,但為佛出五濁惡世,現行斯法,度脫眾生,行矣阿難,取乳勿慚。世尊:維摩詰智慧辯才為若此也,是故不任詣彼問疾。如是五百大弟子,各各向佛說其本緣,稱述維摩詰所言,皆曰不任詣彼問疾。

 

  佛陀生病了,阿難持鉢為其取乳,維摩詰制止。言佛陀超三界外大聖智覺悟者,豈有身恙之可能?一般轉輪聖王有一定福報者都不會有身疾了,何況是佛陀?因此阿難向人求乳以療佛疾之事,當為外道恥笑懷疑。此事,其實是維摩詰居士藉機說明佛陀法身,法身當然過三界,不墮諸數,已無三界五陰,何來身疾?以法身說,維摩詰居士所說當然如理,但是佛陀入胎出胎辭親出家,以一生的行誼證說法寶,就是要讓此世眾生得知佛法,而既已再來人間受生為人,有形有限的三界肉身何能不疾?生老病死就是三界眾生的鐵律,否則何必說為虛妄世間,因此,肉身的釋迦牟尼當然會犯疾,甚至死亡,只是法身的佛陀永恆遍在,故而佛自己神通傳音於阿難,取乳勿疑。維摩詰居士不是真正阻止取乳,而是藉機說法,描述法身狀態,令阿難知大乘佛法要旨而已。

 

十二、       結論:

 

  以上十位弟子與維摩詰居士的對談,顯示維摩詰居士以大乘佛法成佛境的進路,重新教授佛法知見,解構原始佛教小乘教法的觀念,重新建立大乘修行的法門,即是以世間人肉生身的境界,直接做超三界證悟者的事業,從打坐、乞食、宿命、入世間、天眼、戒律、生病等事項,解放原始佛教聲聞乘的種種觀念,以大乘佛教菩薩道的觀點,心淨即一切淨,直入心淨狀態中,世間法就一切放捨。這是利根器的大菩薩修行之法,經文中的佛陀弟子都是修聲聞法,但也都已經是相當高境界的修行者了,因此宜於再度提升智慧與觀念,不論所處何種境界,不論三界內外眾生,佛法都是宇宙人生根本大法,只要正知正見得及,就直接以佛境界作為,一切世間諸相皆放捨,徹底地般若智心行就對了。於是,世間人六道身,一樣做佛所為事,打破世間出世間的差別,就在自己的國土淨心行菩薩道而成佛。當然,因果業力不可爽,歷階升進不可越,唯智慧大開,才收效宏大。

 

  本文有一些文句意旨教為難解,包括:跟舍利弗講的「不斷煩惱而入涅槃」、跟大迦葉講的「若能不捨八邪入八解脫,以邪相入正法」、跟須菩提講得的「不斷婬怒癡」「不滅癡愛」「汝與眾魔及諸塵勞,等無有異。於一切眾生而有怨心,謗諸佛,毀於法,不入眾數,終不得滅度。」、跟羅睺羅講的「無利無功德是為出家」、跟阿難講的「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筆者都試做義理討論,以免走失,關鍵都是,以三界外成就之聖智者之心行觀之,一切現象世界是是皆幻,修行者不受現象塵勞習氣干擾時,即便還在三界內,也能運用這些心法處之,這就是世間人的高級佛教心法了,充滿了人間性,但也必須真正有智慧有意志力才能做到,但也仍是基於老實修行,守戒律,行善道,才是穩健的學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