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哲學 道家哲學 大乘佛學 禪宗哲學 當代方法論 一般論文

往事百語之二老二哲學:星雲大師工夫心法

上海交通大學哲學系杜保瑞 

向上 ]

禪宗功夫哲學的方法論檢討 ] 禪宗境界哲學的知識意義 ] 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的方法論評析 ] 洪修平中國禪學思想史的方法論評析 ] 對胡適論禪宗的評析 ] 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疏解 ] 壇經的功夫哲學 ] 慧能無念功夫的實踐方法 ] 《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的境界工夫探微 ] 永覺元賢援禪闢儒道的基本哲學問題探究 ] 永覺元賢禪師討論禪修方法的意旨疏解 ] 永覺元賢《續寱言》的文本詮釋 ] 蕅益智旭溝通儒佛的方法論探究 ] 印順導師對禪宗的衡定 ] 星雲大師《迷悟之間》的創作意涵 ] 與星雲大師《八大人覺經十講》的智慧對談 ] 從佛光菜根譚談星雲大師的本體工夫____教育教理教用篇 ] 往事百語之一心甘情願之一_星雲大師工夫心法研究 ] 往事百語之一:心甘情願之二:星雲大師的工夫心法 ] [ 往事百語之二老二哲學:星雲大師工夫心法 ] 往事百語之三:皆大歡喜:星雲大師工夫心法 ] 佛光菜根譚的一本萬利 ] 佛光山事業中的《維摩詰經》精神 ] 星雲大師《佛光菜根譚》的閱讀心得 ] 《維摩詰經》<菩薩品>的義理疏解 ]

 

檔案下載

老二哲學中的星雲大師工夫心法

 

 

台大哲學系教授杜保瑞

 

摘要:

 

《往事百語》是星雲大師六、七十歲之際的成熟作品,反映了他落實人間佛教的弘法智慧。大師將自己的人生事蹟,處置的心得,藉由百語呈現,句句是深刻的行佛智慧。筆者以為,大師的《往事百語》就是現代行佛的工夫心法,配合時代環境,提出種種作法,藉由自己的案例,從青年修養期、來台艱苦期、佛光山創建期、國際弘法期的生命歷程,展現他無比圓融又堅毅的修養智慧,雖然不易學習,但必定是現代人可以效法的智慧。筆者將這百句的智慧法語,以「認識佛法的基本原理、堅持行佛的修養工夫、勇猛精進的方便法門、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作為歸納的重點,而它們都是般若智與菩提心的發用,可以說就是星雲大師的現代佛學心法。本文之作,針對其中第二部《老二哲學》的文句作學習反思及討論,一方面砥礪自己,二方面與社會交流。收穫宏大。

 

關鍵詞:星雲大師、老二哲學、往事百語、學佛、行佛

 

 

 

一、前言:

 

    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是他的智慧創作出來的,大師處世待人弘法利生的所有事業,都是自覺的智慧在指引的,這些智慧,就是佛法的實踐,背後都是深刻的佛法智慧。而大師因為熱愛文藝的關係,便將這些想法與實踐的過程一一記錄下來,《往事百語》就是這個過程中的自我詮釋,由一百條簡句的闡述,說明自己的做法與想法,其中智慧的流露,處處發人深省。筆者在年過五十之後,有機會認真閱讀,並撰寫心得,正是對我自己人生成長的最好引導,所以對筆者而言,閱讀星雲大師講自己的做法與想法的文字,最能相契入心,因為筆者自己也是熱愛生命、勇於成長的個性,心中有許多熱情的想法要去實現,但大師的說法,正好句句作為筆者的引路明燈,只要向大師的做法學習,理想就可以不斷地開展。

 

    這百句的智慧法語,筆者以「認識佛法的基本原理、堅持行佛的修養工夫、勇猛精進的方便法門、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作為歸納的重點,而它們都是般若智與菩提心的發用,可以說就是星雲大師的現代佛學心法,筆者已完成第一部《往事百語》《心甘情願》的研究寫作,本文之作,從第二部《老二哲學》展開討論,重點在勾勒觀念的要旨以及說明筆者自己的得益之處。

 

二、小,不能忽視

 

  星雲大師在第一篇<小,不能忽視>的文章中,主旨是要說:小事認真做,累積久了,自然成為有巨大效能的事業。以及小人物、小角色、小資源、小環境莫輕忽,只要有志氣,最終會成長茁壯的。這樣的觀點,放諸儒釋道中西哲學都是共通的道理。對筆者個人而言,卻被另兩段小小的文字所吸引,這兩段文字講的都是小小的星雲和尚,在年輕修行的時候,只有很小的角色可以扮演,沒有甚麼光芒,甚至還會被忽視,但這就當作是自己的成長歷程吧,接受它,體會它,繼續學習,自己終於會成長成大樹的。一段是:

 

青少年時,於各處參學,無論是一合掌,或一頂禮,雖是「小小」的動作,我都儘量表達內心的誠敬;向師長的一請示、一報告,即使是「小」事一樁,我也盡己所能,述說得適當合宜。猶記得至金山寺掛單,苦候五個小時,沒有人理我;到毗盧寺參訪首座,等了三天,不蒙接見,在這些「小小」的等候裡,我學到了逆來順受、虛心耐煩,從中獲益甚大。[1]

 

    這段文字,說明了無論自己動機多麼純正,志向多麼遠大,在自己沒有甚麼尊貴地位的時候,被忽視是常有的事,主動拜訪,等待召見,卻沒被重視,以致自己的時間被浪費掉,但是,星雲大師卻能在苦候的時光中鍛鍊心性,「逆來順受」、「虛心耐煩」,這就是煉養心法,不能做事的時候煉心,任何時候都可以成長。另一段是:

 

我也曾在多位老和尚座下忝任侍者,每天供應三餐,佇立侍候,添飯加菜;有時參加焰口法會,我側立在七大師身旁,寸步不動達八小時之久。這樣的兼職侍者,一做數年,雖然異常辛苦,精神上卻備感充實,因為我從那些長老大德的行儀中,學習到 做人處事的禮貌與進退時空的分寸。由於從事這些「小小」的工作,我深深地體會到佛法的大用,使我於忙中不覺忙,苦中不感苦。[2]

 

  做侍者就是要心思靈敏,反應快速,而且行動準確合宜,要知道師長需要甚麼,要知道環境的改變,要知道自己現在該準備甚麼?提供甚麼?而且,自己的動作更要以不打擾師長和大眾為原則,因為畢竟是師長在作為,自己是協助配合師長的作為而已,因此在眾人面前,自己彷彿是不存在的,所以不要刻意表現自己,而是讓一切的榮耀焦點聚集在師長身上,但卻是整個環境中最關鍵的一把鑰匙,因為自己要最快速準確地提供服務,以便讓師長的活動流暢順利。這就是侍者的角色邏輯。星雲大師就是在這種小小的角色扮演中,學到了應對進退的道理,因為有用心,所以不是無聊的差事,因為有進步,所以不怕忙、不覺苦。

 

  做侍者,最怕的就是反過來成為師長的負擔,丟三落四,反而要師長不斷提醒。或者是自己好表現,處處出風頭,以為是解決問題、指揮大局,其實卻是耽擱事情、浪費眾人的時間。角色扮演的智慧,一通百通,做侍者做得好,就能做出大師的風範。侍者都不懂得如何做,人心的機巧就不能明白,應對進退的道理就無法體會,關鍵都是不懂人心,自己執著,又不能關心別人,這樣的人無法成為棟樑之材。做侍者就是發揮般若智、培養無我相境界的最好角色。「小,無法忽視」則是「堅持行佛的修養工夫」。

 

三、不見不聞的世界

 

    大師這篇文章意境深刻,重點就是外相不必執著,人生的目的、生命的意義才是要感知的唯一重點,在生活的旅程中,永遠要把握意義,而不是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甚麼事,這就是「不見不聞的世界」這篇文字的重點。心要讓它靈敏,就要發揮它的大用,若事事受外境引誘,就沒了自己的大事了。大師說他打佛七的經驗:

 

而我,也曾有過不聽而聽的經驗:一九五四年,我在宜蘭雷音寺主持 佛七,在喃喃的佛號聲中,我進入寧靜的禪淨境界。七天中,我時時刻刻覺得佛聲綿綿不斷,即使人不在佛堂,佛號也不絕於耳:吃飯時,一口一口都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刷牙的涮涮聲,也變成一聲聲的「阿彌陀佛」,乃至行住坐臥,念念分明都是彌陀之聲,未嘗稍停。七天的時間彷彿在一彈指間過去了,其間我所體會到的物我兩忘、心境合一、時空俱泯的境界,至今仍然印象深刻。[3]

 

    時間過了七天,卻沒有時間的感受,七天彈指間過去,平常煩惱的時候,甚至度日如年,打佛七的時候才體會「物我兩忘、心境合一、時空俱泯的境界」這就是面對現實世界的感官使用都收斂起來, 讓自己的藏識作用,那就會與天地萬物一體,而無物我時空之分,也就是真的放下了世俗生命的一切,身心與虛空合一,也等於是與闢盧遮那佛的法身匯合,知天地萬物一體,則菩提心必然呈現,這也是勇猛精進的行佛法門。

 

    大師年輕時有禁語的經驗:

 

十九歲,我在焦山佛學院時,實行「禁語」。剛開始很不習慣,有時不慎出語違誓,我就走到大殿後面海島前,重重地摑打自己,直至嘴角出血為止。如是禁語達一年之久,我不但口中無聲,竟然連心中也沒有了煩惱的音聲。在寂寥靜默中,我沉醉在靜觀萬物皆自得的境界裡,時間彷彿拉長了,方寸的空間也擴展了。………我體會到「剎那永劫」的經驗,也感受到「極微」裡包容了大千宇宙。當我解禁說話時,同學們都驚訝於我的思辨敏捷。[4]

 

    如果有事卻不能開口,那麼心裡就會一直翻滾那件事,直到把它徹底想透了為止,而不是動口去說它而已,而是以實際的行動去面對它,處理它,改變它,或是放下它。少了一個最便捷的工具,反而讓心靈更加清明了起來。那些不能用口去說的話,甚至有很多是不必說或不應該說的,那就正好不說了,若是不禁語,也許不小心又說出去了。於是在一年禁語期間,腦子更靈敏,思緒更清明,任何事情的真正意義與重點更能掌握,怪不得解禁之後同學都感到大師的思辨更加敏捷了。禁語也是勇猛精進的學佛方法。

 

    筆者以為,日常生活中,不該講話的時候,能靜下心來等待情境過去,這也是生活中的禁語,這樣的禁語,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可以學習的智慧心法。

 

    以上兩段是學習期間的不見不聞,以下兩文是弘法時期的見不聞,意境更加深刻。大師說他愈忙碌,心就愈空靈:

 

我自佛光山隱退住持一職以來,各處講經的邀約紛至沓來, 各國來訪的信徒也絡繹不絕,再加上課徒教眾,日子可說是在分秒必爭中度過,但是我的心境卻愈趨空靈。雖然有許多不同的人和事環繞在身邊,我一面言談,一面辦事,也照樣可以瀏覽窗景,潤稿撰文,思惟演說綱目,計畫佛教發展,因為我的心中既沒有人,也沒有事[5]

 

    《金剛經》說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大師此時進入聲望隆盛、因緣俱發的時期,於是十分地忙碌,但正是這些事情都是利他濟世之事,所以面對每件事都是把事情做好就好,沒有甚麼利害關係的念頭,事情再多,也是以辦好為原則,而不是得到什麼為目的,所以,只要頭腦夠使用,就能處理事情,而眾多的事情便可以不相干擾,同時進行。因為大師的心中,既沒有人我之區分,也沒有功勞之念想,所以不怕事多,甚至不覺有事。不覺有事,正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是修行有境界之後的狀態。

 

大師說他忙得連自己都不見不聞了:

 

我常常一覺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有時好像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別人都說我太忙碌,要我多休息,我心裡一點也不覺得忙,因為我將身心六根都完全投入佛法裡,所以一切的榮辱、得失、有無、來去、飽餓、早晚……,都不去計較執著了[6]

 

    一早起來,不知身在何處,那肯定是睡得夠沉了,同時當天一定是無憂無慮的日子,但不是沒事輕鬆的時光,但一定是沒有擔憂、沒有罣礙、沒有怨恨、沒有五毒的狀態,雖然張羅各種事物,卻沒有著相,沒有功勞苦勞的念想,於是就沒有抱怨埋怨的心事,再怎麼忙心中都是平靜的,不見不聞,這次是對自己的勞動不見不聞了。

 

  這幾則「不見不聞」的故事,處於修行階段的不見不聞就是在「動心忍性」,處於弘法的階段的不見不聞就是「證無所得」,藉由利益眾生的事業而體證般若。「不見不聞的世界」既是「勇猛精進的方便法門」,也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四、你重要,他重要,我不重要

 

  大師在這篇文章中說了許多他為了利益他人以便弘法傳播的事業,都是在先考量別人後考量自己的背景下做到的,弟子也好、信徒也好、朋友也好,人人都有種種的願望,都希望大師去達成,於是星雲大師也就不辭艱辛地一一去完成,過程當然很辛苦,但為了事情的圓滿,再累也要去完成。最後,結果多半都圓滿了。筆者以為,更為圓滿的地方是,大師更加地有能力、有福報、有境界了。大師說:「多年來,我深深感到:如果希望別人覺得你很重要,就必須先覺得別人很重要。[7]這是因為,人們為社會做事情的時候都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非常重要,所以無形中也覺得自己很重要了,但這只是自己的以為,別人不會有同樣的感覺的,別人感覺如何,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事情能不能夠辦得成功?那麼,別人的配合就很重要了,當自己覺得自己的事情重要的時候就會認真去做這件事情,於是若要讓別人一起參與到這件事情的話,那就是要讓別人也同樣覺得他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如何讓別人有這種感覺呢?那就是去為做這件事情的人服務,因為他被你期許去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你去看重他、為他服務,正是讓他感受到因為做這件事情而使自己變得重要起來的感覺,於是他就會認真投入這件事,並且對於你的期許和建議都認真面對,這就等於覺得你很重要了。所以,當我們覺得別人重要時,別人就會被這種感覺帶動起來,因此也就會尊重自己。

 

    然而,人們往往只是覺得自己重要,因此要求別人配合,即使是自己去幫助別人,也往往先要求別人順服於自己,這樣的話,別人必定不願順服,而自己的好事常常也就無法落實了。所以,尊重別人,為他服務,才是事情辦好的最重要動力。

 

    大師敘述弟子為自己蓋了開山療的故事,說道:

 

直到一九九一年,心平為我另外建了一座美輪美奐的開山寮,參觀者無不讚歎,此雖非生性儉樸的我心中所願,但是也說明了儘管自覺不重要,只要肯為人著想,自然會有人發覺你的重要,所以我們為人處事,不必患人之不重己,而應患己之不重人。重人而後人重之,這正合乎佛法裡所謂「因緣果報」的真理。因此,你重要,他重要,簡而言之,就是「心中有佛」最重要[8]

 

    其實,自己不重要,這就是佛教般若智和無我相的原理,我相太重,如何給人安心?別人要來滿足你的偉大身分都來不及了,何來心情感受你的教化?所以你的教化其實是給不出去的。愈不值錢的東西人家愈容易受用,不論提供的是甚麼偉大的事物,都不需要覺得這件事物很偉大,否則別人感受到只是一場交易,那也就不會太感謝你了,過程只是一場交易,何來禮謝之有呢?

 

    正因為覺得別人很重要,別人要我們做的事情就擺第一,這樣就用掉了自己的時間精力了,至於自己原本的事情就得另外找時間去做了,不過,時間更少了,就需要更有決斷力的去完成它們。至於臨時被找去做的事情,當然更沒時間準備,但,這也正是考驗能力、測驗胸襟的機會,沒得準備,就是當場決定、當場受用而已。大師說他的忙而又忙的生活:

 

有時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想要好好地待在寮房裡閱書報,改文章,看公文,回信件,不料這個單位的主管請我前往巡視指導,那個道場的住持也邀我為住眾開示。念及弟子的工作法務都很重要,徒眾的法身慧命也需要我關心,而我的事情,自有其他時間處理;我的生活,自有辦法能力調節。於是我只好又將自己的時間分割給他們,把書報、文章擱一旁,把公文、信件延到晚上處理,因為他們都很重要![9]

 

    這樣為了別人的事情而改變自己的作業行程,這是何等無我相的境界啊!正因為無我相,往後做事會加有效率,更加知道重點中的重點。不用說,「你重要,他重要,我不重要」正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也是自己「堅持行佛的修養工夫」。這自然是有巨大的菩提心,才能達致的境界。

 

五、重新估定價值

 

    「重新估定價值」這篇文章講得是大師在佛門中提倡了許多新的觀念,創造了許多新的制度,做出了許多新的事務,這一切,都有賴依據現實的需要,考量佛法的真諦,配合眼前的條件,提出最有利的做法。大師首先提到,進入佛門,才知道佛法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對所有的事情的看法都是不同的。但是又提到,即便是進入佛門,也有太多的事情在他看來,佛教的做法也與理想的佛法有所不同。面對現實的種種,於是他自己體會佛法,重新估定價值,因而有了佛光山人間佛教種種耳目一新的創造性做法。筆者以為,過去佛教的種種大乘教義、小乘作法的現象,是跟政府與政治有直接關係的,就是大師的這段話所說:

 

過去中國在君主專政時代,出家人一度迫於朝廷的威令,遁跡山林,不問世事,因此自明清以降,佛教一直未能發揮淨化人心的效果;現在國家漸漸走向民主、自由的途徑,在冀望社會大眾能以開放的心胸來看待宗教之餘,更殷盼吾等佛子也應該自我肯定,走入社會,為眾謀福。[10]

 

    過去,外在環境的大局是如此,政府朝廷是與宗教團體拉鋸的,既然皇帝權大,自然要壓制宗教。但是現在,外在的環境是民權至上,則政治的干預就大大地減少了,政權的合法性根本就決定於人民的支持與否,於是,人民團體的宗教事業也就在政治的考量上不再是掌權者的對立面,而應該是合作面、拉攏面,故而,大師的許多人間佛教的觀念與做法,便能一一推出,雖然,在早期台灣社會,依然有種種的阻礙,但過了台灣民主化階段之後,宗教的茁壯,已經不是舊時皇權政治心態者所能駕馭得了的了,事實上,政治上的掌權者,也愈來愈不是皇權心態了,這才是人間佛教可以充分實施的真正關鍵,所以,過去中國兩千年的大乘佛教卻盡是小乘作風的歷史,在現代民主社會的時代,便將過去,而星雲大師,就是在台灣民主化過程中最能因應時代演變,掌握佛法精神,利用最新的資源與做法的弘法大師。

 

    弘法,不為眼前困難所限,要重新估定價值,這就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六、老二哲學

 

    「老二哲學」這篇文章正是《往事百語》第二集的書名,可見這篇文章對星雲大師而言,是多麼地重要。能做老二,才是真正的領導人。《易經》坤卦就是做老二的人,從初六到六二到六三到六四,都是一心一意承擔重責大任的英雄,終於有一天坐上了老大,六五,依然謙虛自處,唯人一旦坐上了老大之位,不免就自以為老大,而不肯下來,於是引來上六「龍戰於野」之局面,十分不好看,如果早早退位讓賢,就不必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了。《易經》所有的第四爻就是老二,君主身邊的大臣,《易經》不斷告誡的就是謙虛合作,如果朝中大員能夠做到如此,功勞往上推,權力與同事分享,利益往部屬輸送,那麼,大家上下一定和樂融融,自己也永遠有機會在團體中高居要職,只要不是一心想當老大,而是一心為大家服務,就能永遠有奉獻的機會。問題是,人人以服務為主張,卻以當老大為私心慾望的最大目的,這樣的話,沒有人願意屈居第二,沒有人能夠為事業做奉獻而不求私利,這樣的團隊是建立不起來的,這樣的事業是辦不圓滿的。星雲大師能夠願做老二,也提倡老二哲學,就是因為心中真正關心的是佛法事業,而不是個人的榮譽利益,這些都如大師所說的:

 

我覺得只要有機會為眾謀福,不必計較你我,甚至在幕後默默工作也很好,重要的是,大家是否有一份為教為眾的共識[11]

 

這篇文章中,大師提到了一件事情,就是組團去美國的事情,別人都不樂意星雲參與此事,他只好退出此團,自己組團前往。筆者以為,就算是要為別人服務,也得看別人的格局,星雲大師雖有當老二的意願,但是這位老二如果光芒太大,影響力太強,那麼別人也是會受不了的,人說:「不遭人忌是庸才」,此時也不能再去計較了,只好退出自己當老大。

 

老二哲學就是為了做事能夠成功才有的態度,所以是菩提心發起下的「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七、我們要做義工的義工

 

前文老二哲學就是為他人服務,自己不必居功,本文做義工的義工,更是這個意思的再次落實。做義工就已經不是有名有利的事情了,做義工的義工,更是成人之美,老二哲學中的經典。為什麼?別人做義工,成就社會福利,成就自己的道業。但是做義工的義工,則是促成這樣的事情的圓滿完成,讓別人為社會服務,收效比自己做的還要大,因為別人人數無窮,自己只有一人,自己做義工,不如讓人人都做義工,豈不效果更大。

 

如何讓別人做義工呢?大師說:

 

「為什麼大家都喜歡為你做事呢?」有人如是問我。我想這是因為我從不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總是先做「義工的義工」,所以我的義工就很多了。[12]

 

志願服務的人,除非是聖人,多少還是需要鼓勵、讚美的,星雲大師就是扮演這樣的讚美者的角色,鼓勵他人,激發他人的菩提心,讓服務別人的人自己在群體中又受到照顧,於是來佛光山的志工就很多很多了,許多事情,不只是自己要去做,更要懂得,讓別人一起來做,這樣事情還會做得更大,關鍵就是君子有成人之美,大師說,自己請別人來做事,但是常常扮演為這個人做小事的角色,道理就在這裡。大師請文人幫忙編輯雜誌,自己前後噓寒問暖,他說:

 

其實,雜誌的美工、編輯都是我的專長,寫公文、定計畫的祕書業務,我也不是不會,然而在當義工的「義工」的同時,灌輸佛法的理念,等到一切都已經上了軌道,我不但可以分一些心力去別處弘法度眾,無形中更為教界培養了許多人才。[13]

 

    讓為自己做事的人好做事,有效率,結果還是自己的事業更加茁壯,更重要的是,培養了這個人有弘法的行動力,等於度他成菩薩了。這就是大師說要做義工的義工的胸懷。

 

    本文中星雲大師說了做義工的功德,舉了一個例子:

 

佛陀座下有一位專司知賓的陀驃比丘,每天任勞任怨地工作,即使在深夜,有人前來敲門掛單,他也歡喜地提著燈籠,為其引導安單,數十年如一日,後來終於感得手指自然放光的福報,日後再也用不著打燈籠為人引路了。我自愧功德未臻圓滿,四肢五根都不曾放光,然而在為人服務的同時,心燈通體明亮,法喜充滿全身,自認是人生最大的福報。[14]

 

    比丘認真又任勞地做自己的工作,全心投入,忘我以致無我,無我以致六根通神,手指放光,這就是生命提升了一個境界,不在世間執著,世界上許多入滅得舍利的出家眾,就是身心已與宇宙合一,而不是世俗世間的根器,所以會有各式不同的神通。利他忘己等於就在做身體的修煉了。

 

    做志工就是利他,既是利他,有機會人家請求幫忙就是去做,大師說:

 

近年來,我常收到各地來鴻,有的感謝佛光會的善行義舉,有的邀請佛光會共同協辦公益活動。對於真正有益於大眾的事情,不管大小鉅細,我一直認為是「義」不容辭的「工」作,因此一概不加推辭;[15]

 

    就因為一概不辭,一直給、一直服務的結果,就辦成了佛光山一大片的事業了,因為既是助人、也是助己、也是荷擔如來家業。但是,自己要耐勞耐苦不計較,同時,能力要不斷地提升,這就要不斷地學習了,而學習的機會仍然是來自於願意服務。大師因此勸勉大眾,不用等到退休,現在就做退而不休的不退轉及不休息菩薩吧,這就是鼓勵大眾做志工的意思:

 

一些事業有成的信徒常對我說:等到將來退休以後,要來佛光山當義工,服務大眾。其實做「義工」不必寄望於未來,此時此刻,就可以實踐菩薩道的「義工」精神,以四攝六度利樂有情。有心服務大眾,更不必等到退休,眼前就能自我期許,作個不「退」轉菩薩、不「休」息菩薩。人身難得,勝緣難再,把握當下每一分每一秒,在世間廣結善緣,人生豈不更有意義?[16]

 

  要做志工,也要做志工的志工,做志工的志工,就是發菩提心,成就他人行菩薩道。這便正是:「堅持行佛的修養工夫」,也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八、不知道的樂趣

 

  不知道世界的真相為何,反而讓自己不必煩惱,因為常常是在事情知道了以後,徒生悲傷罷了。這是大師講不知道的樂趣的開場,但是,這句話的真正重點卻是在於「不必知道的事情不用去知道」、「該知道的事情用心去想就能明辨,不必光是用問的才能知道」。大師講了自己在事前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邀請上台講課的故事,結果培養了應變的能力:

 

由於仰慕慈航法師盛名,因此安身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專程前往彌勒內院拜訪求教。慈航法師笑臉相迎,隨即聚合寺眾,臨時提議要我代他上課,我只好依言開示。事後想想:還好事先「不知道」,否則,恐怕緊張得三天三夜都難以安眠。後來,我經常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於各種場合應邀即席發言,無形中培養應變的能力。所以,「不知道」沒有關係,把握當下的機緣才是最重要的。[17]

 

    或許慈航法師已經久仰星雲大師年輕時的不少事蹟,認為他心中有物,所以敢請他公眾講話,筆者以為,在這種狀況下要把話講好,當然是高級的心法,最恰當的講話,從來都是站在他人的需求下的講話,而不是展示自己的博學多才,用心體貼環境周遭的狀況,講些大家會關心的事情,這就能講好了。大師臨時被慈航法師請去講話,這也說明了,做人不必求人家知道自己,真正厲害的人一定知道你厲害,問題是低俗的人就算知道你厲害也不會願意承認的,因此做人當為不求人知,自盡己力而已,一旦碰到高手,就是讓你出手的時候了。這種事情是突然發生的好事,那就要「隨緣行」、「應變行」,至於生活中突然生的壞事,那就要「忍辱行」、「報冤行」。

 

  做人當作有用之人,因此應當關切有用之事,世俗中人的言不及義、議論是非之事,根本不必去關心。大師說:

 

我以為眾生的安危才是學佛者所應該知道的,至於其他瑣事,我們不但不強求「知道」,還應該學習趙州禪師的「忘」字訣--忘是、忘非、忘情、忘境,甚至忘你、忘我、忘有、忘無。所以,收徒四十年來,我不曾問過弟子:「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向我報告?」我覺得「不知道」很好,表示他們能承擔,我也沒煩惱。[18]

 

    面對自己的事是如此,面對弟子的事也是如此。別人說你壞話,是別人的心境等級,他們說甚麼就是只關心甚麼,而你自己應該關心的是眾人的福利之事。為此,人人都應獨當一面,行菩薩道,自己如此,弟子也應當是如此,因此弟子自己把事情做好了就好,不是要向老師邀功,不是要向強人輸誠,於是大師對弟子的弘法事業,完全交付,不必事事過問,這也正是前文所說的,做志工的志工,你需要,我幫你,不需要,你就自己成材了。

 

    不必知道的瑣事、閒事、是非事不必知道,但是需要知道的事情,用心一想便會知道,知道了就會去做,這就是大師的「知道神通」,他說:

 

我每到一地,都能迅速掌握自己行進的方位、說話的分寸,甚至連電視弘法的錄影,也都能在不看錶的情況下,準時講完應該講的話,從不NG。徒眾常問我:如何知道這些時空、人際之間的關係?其實世間上任何事物,都有它一定的道理,我們不一定要親耳聽聞,親眼看見,才會知道。每個人都有無窮的潛力,佛教稱它為「佛性」。佛性不可說,它不講求外在的知識,而注重內心的體悟。「不知道」的事情,都在我們的心裡,我們可以用心眼去看,用心耳去聽,只要我們以平常心來看這個世間,就會感到一切都是這麼的自然美妙,「樂趣」盎然。[19]

 

    佛性我自有之,它知道天下萬事萬物的根本原理,只要用心去聆聽,回到自心去探尋,很多事情的意義重點就能想明白,再配合平常的用心觀察周遭人事物,自己該怎麼做就會明白。這段話是我很喜歡一段話,筆者自己也時常有這樣的感受,在一個環境中該怎麼站、怎麼坐?該做甚麼、說甚麼?都是瞬間的覺察,其中多到數不清的經驗歷練,都是自己要當下自覺的,筆者以為,這種能力的養成,還是要有菩提心才行,關心別人,關心大眾的事情,希望把事情辦好,注意環境的變化,採取必要的舉措,這樣才到了知道怎麼站、怎麼走的境界。「不知道的樂趣」正是「敏銳的覺知力」換來的。這真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九、從善如流

 

    「從善如流」這篇文章的主軸比較多一點,有說因為從善如流讓自己成長起來的,也有說因為從善如流讓別人成長起來的,但也有因為從善如流讓自己受罪的,也有說無論如何要堅持己見而不一定要從善如流的。當然,這都是看是甚麼事情而說的。學習成長的良好建議,不論自己還是別人,只要願意去做,都有好的成果的。沒有搞清楚的事情就去做,雖是順了別人好意,卻可能害了自己。明明自己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對的事情,那就不論別人怎麼影響,都不為所動了。然而,事事豈能皆如人意,不就是保持一顆清明的心,事事經歷、時時成長罷了。

 

大師述說因為善聽好的建議而成就了自己的事情如下:

 

後來,我「從善如流」地接受家師的安排,前往宜興擔任國小校長,使我在弱冠時就略諳校務行政;我「從善如流」地和同學們合辦《怒濤雜誌》(《霞光半月刊》),使我在年輕時就具備紮實的編務經驗;我「從善如流」地跟隨同道們來到南京重整寺院,複雜的環境使我由年少無知漸漸轉為老成持重;我「從善如流」地直下承擔,率領僧侶救護隊,從烽火漫天的大陸來到春暖花開的臺灣,使我得以有機會與寶島居民共結法緣。[20]

 

    原來這麼多的好事都是聽憑人家一個建議就去做了,也做到了,其實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沒有一顆善良且勇敢的心,沒有般若智與菩提心,能夠說做就做嗎?能夠在做中學到這麼許多東西嗎?所以,人一方面要勇於突破現有格局,學習新的能力,接受新的生活,二方面要勇於承擔重任,為民服務,創造新的環境。這樣,這個人肯定成長快速,且事業有成,就像大師自己說的:

 

常有人問我:「您如何規劃生涯?」其實我生平素無大志,只是「從善如流」地隨順大家的喜好,沒想到居然能開創一片寬闊的天地[21]

 

    大師說他生平沒有甚麼大志,其實不然,大師絕對是胸懷大志的人,而且步入青年之後即展現了旺盛的企圖心,只是,國破家亡,自己要做甚麼,以及會成為甚麼,這些都無從規劃,難以想像,只是從善如流地看到、聽到該做的事情就去做了而已,而這些事,當然都是利益眾生之事,才能終成其大。

 

    從善如流是用在公益之事,不是用在自己的事情上,至於自己的瑣事,大師不一定要接受別人的好意的。他說:

 

我雖然「從善如流」,但也有某些方面堅守原則的時候。例如:我一生自己的日用只喜歡一,不喜歡二,比方我只擁有一雙僧鞋,感謝信徒經常縫製僧鞋送給我,但節儉的習慣實不易改,不得已,偷偷轉贈他人;我一生對於座位,既已坐定,就不輕易起來,已經起來,就不喜歡換位。記得數年前在飛機上普通艙就坐後,承蒙機長要親自為我升等,請我坐頭等艙,但我既已坐下,就不移動,只得婉謝他的好意;我一生信守承諾,永不退票,即使跌斷腿骨,住院治療,也堅持辦理出院,坐著輪椅,依約赴會;[22]

 

    《論語》裡面講,「恭而無禮則勞」對待君子,要用適合他的方式去待他,一味地要表達自己的好意,結果只是讓君子不勝其擾而已,這樣,好意就變成只是自己的無禮了。君子碰到這些事情,雖然可能拂逆別人的好意,但畢竟與自己的原則有所牴觸,就不能再從善如流了。公事從善如流,私事不被打擾,別人的好意,不一定適合君子承受。這是重點。這裡談的是私事的問題,但不涉及私利,只是處置的建議,此時,對於他人的意見,有時候要看自己的需要,以及是否了解,若不了解,不接受為佳。因為在自己不能掌握或不適合的程序中,會讓自己吃盡苦頭。大師提到:

 

我一生不隨便聽信人言,看病吃藥,縱然熟人介紹,我也一概婉拒。記得有一回,咳嗽不停,即將上臺講經的前一刻,信徒帶來醫生要為我打針,當時的情況已不容多言,只得「從善如流」,沒想到一針下去,半年左右,左手無法舉起;去年冬赴美弘法時,小腿腫脹,弟子們堅持將我送醫檢查,我拗不過他們的好意,只得「從善如流」,不料護士量錯體溫,一定要我住院觀察,讓我在病床上白挨了幾個小時。這兩次的經驗,使我更加堅守自己的原則,除聽主治醫師張燕大夫的指示外,其他一概不聽,至今身心安泰,頗為自得。[23]

 

    大師的這個經歷,是至為寶貴的建議,甚麼事情,自己都要有主見,不明白的事情,不一定要去做,知道而該做的事情很多,去做知道而該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他太多事,放下為宜。大師說:「至今身心安泰,頗為自得。」筆者深有同感。

 

    「從善如流」,是菩提心,是「勇猛精進的方便法門」也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十、被領導學

 

    星雲大師在談這個觀念的時候,既回想自己成長過程中被領導的經驗,也陳述自己擔任領導者的做法。早歲時期,景仰太虛大師,希望全心追隨,惜天不從人願,太虛大師早逝。來台灣後,追隨了一些大陸的、台灣的師父,有些師父給大師不好的感受,也有幾位給了他滿心的歡喜,這就讓大師知道甚麼樣的領導方式是受弟子愛戴的,甚麼樣的方式是不受喜愛的。隨著年歲漸長,自己做了領導,面對弟子,面對信徒,各有不同的領導要點。

 

    大師談被領導學,其實是因為自己有領導眾人的理想,若無此一理想,則工作只是謀一溫飽,不必看重跟上級的關係,只要不衝突就好。但是,為了理想的實現,上下的合作心態十分重要,彼此對事情的共識十分重要,若不能做到,雙方的理想都無法達成。所以,領導與被領導者兩人都是領導者,都是要為理想的追求而努力並合作的人。大師說:

 

其實就我一生的閱歷來說,被人領導是一門重要的學問,而且能夠被人領導的人將來才能做好領導的角色。我深感:領導別人固然很難做好,但能夠擅於被人領導,亦非易事。所以,當目睹大家熱衷於做領導人時,我不禁在此大聲疾呼:做一個成功的「被領導者」才是一門最重要的學問。[24]

 

    要做領導人先要被領導,這是因為,領導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夠跟別人合作,這種胸襟,就在自己被領導時才能獲得培養。被領導時關切的還是事情的成功,而不是自己的事功,這樣就能縮小自我,有成人之美,這樣的人,將來才能成為好的領導人。要做一個好的被領導人,就是要追隨一位好的領導人,一起實現理想,然而,從大陸剛到台灣的星雲大師,雖然不斷追隨,卻沒有能夠讓他完全信服的領導人。他說:

 

我心中依然盼望能有一位大德讓我追隨左右,奉行領導,所以我觀察良久,準備擇主常隨。在尋尋覓覓之中,我發現儘管有的大德長於教理研究,有的大德精於時勢分析,有的大德擅於政論批評,有的安於高位榮顯,但都未能懷抱振興佛教的理念。在茫然無主之餘,我更加渴望能出現一位沒有自私主觀立場,而且真正關心整個佛教的高僧大德,來作為依止的對象。[25]

 

    當然,太虛大師是大師的典範,既然如此,其他的師父就難以讓大師心服了,另一方面,大師自己心中熊熊的烈火,看事情總有自己獨特的價值觀,因此也不能滿意於多位師父的做法。所幸,星雲大師做到了一點,就是沒有留下衝突的場面,雖然理想不能相契,相處時的互動也不能滿意,一些心中的不快,倒是還能自己化解。不快是一定有的,這表示大師的修養還未臻至化境,也表示年輕的熱心裝了太多的理想,既然無人可隨,就隨了自己吧:

 

由於幾次未能如願地被人長期領導,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被青年佛子慢慢推上了領導人的位子。自一九五三年以後,我都是擔任住持、會長、校長、院長、所長等職位,更加體會出「被人領導是幸福的,領導別人是辛苦的[26]

 

    大師自己擔任領導以後,對於領導者和被領導者又有了更深刻的體會,被人領導是幸福的,領導別人是辛苦的。關鍵就是,被領導者若是碰到了好的領導,不僅生命有了方向,行動還有人支持,心情還有人照顧。若是領導者,那就是一切重擔一肩扛,要知道理想方向,要駕馭弟子信徒,這是要真有本事的人才能做得好的,也就是要能服眾。這讓大師領悟到:

 

這一路行來,我雖未曾找到心目中的領導人,但因為我甘於隨緣、被人領導,不但悟出一番領導的方法,更深深感到「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侍」之銘語誠乃擲地鏗鏘,歷久彌新的至理。換言之,一個稱職的被領導者如果找到了名主,就必須心悅誠服,放下「上、中、前」(請客坐在上位,照相坐在中間,走路走在前面)的慾望,捐棄己見,時時記住扮演好幕僚角色,不但不可批評領導者,更不可出賣領導者自我求榮,一個被人領導的晚輩不得利用領導者的名聲,而且應該善於體會領導者的理念,勤於執行領導者的指示。[27]

 

    其實,做個被領導的人,跟領導者一樣,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理想的人,所以一定會選擇領袖,因此,每個領袖人物都會不斷地被觀察,若是能得到有才幹的部屬,則他的事業一定快速擴張。至於找到名主的被領導者,必須是真的為理想而來,而非為利益而來,所以是要扮演幕僚的角色,而不是有「站在大樹下好乘涼」的心態,懈怠偷懶;或是僭越職權,或是不聽指揮。悟通了這些道理,大師自做領導的時候,對於和被領導者的關係,就有了一番新境界,不論是對弟子還是對信徒,都是要相讓的:

 

對於徒眾,我從不以領導者自居,而總是循循善誘,觀機逗教。大多數的弟子都心甘情願、死心塌地服從領導,在工作崗位上勤奮精進,但也有些弟子表面順從,心中卻存深厚我見,對於這類人等,我也只好裝聾作啞,忍痛見他受挫以後,悔不當初。有時,我也讓一些弟子偶而有機會充當我的管理人,讓他們心裡高興一下。所以,有時在走路時,聽到他們善意地要我向前退後,我都無不遵守;有時在吃飯時,聽到他們好心地要我吃這吃那,我也咸皆從命;乃至在開會時,弟子提出佳見,我均從善如流;在做事時,徒眾另有良策,我也隨喜接納。也許正因為我與生俱來這種「被人領導」的性格,所以能與弟子融洽相處,和合無間。[28]

 

    看到這段文字,覺得沉重,也覺得有趣,另外還學到了智慧。沉重的是,弟子不知順服大師的領導,要自己頭破血流了才知道。其實,大師智慧過人,甚麼事情看得細緻深遠,提出的指令,觀機逗教,一事多義,無奈弟子我執尚重,有抗拒心,要自己來一下,但是綜觀大局,這種作法其實就是不通的。弟子是否真能知道師父的功力?這是不容易的,這是個人的智慧問題。佛法固然是好的,沒有哪一位來到佛光山的弟子不認同的,但是,要接受大師建議的方法來做事及成長,則未必是每位弟子都能義無反顧地接受的,每個人都有臨界點,這就是個人在成長中需要突破的。

 

  有趣的是,領導千萬人的星雲大師,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上,豈能沒有心淨理明,然而卻會有弟子要來給建議做改變,其實這是不必要的,但為了從眾,有時領導者在這些小事情上被人家領導一下,便能上下和樂融洽,十分和諧。有智慧的領導固然可以做到,但有智慧的弟子,其實可以不必如此。有事問一下,講了照做。沒事照舊,直接就做了,大家都省事,彼此節約時間,這樣更有默契。

 

  大師智慧的是,在公眾的事務上,弟子有好的想法,他能不堅持己見,從善如流,結果可能事情還辦得更好。對於弟子如此,對於更有社會政經地位的佛光會員呢?

 

至於我所創設的佛光會,各地協、分會的會長、幹部等,大多為事業有成的社會精英,大家在一個佛陀的人間佛教信仰下團結合作,所以我對於他們的領導也僅限於信仰上的指點,其他如感情、事業、友誼、婚姻等問題,我都避免干預。由於彼此認清界分,所以能凝聚共識,發揮力量[29]

 

    對於這個族群,大師採取合作的態度,大家地位平等,共同護衛佛法,這其實也還是領導,沒有大師的號召,如何有這許多人的投入?所以大師不以一般宗教師與信徒的關係來對待,不去給他們做生活的建議,好像他們連生活都出了問題才來拜佛信佛似的,人家也是為弘法而來,至於本身有無煩惱,自己解決。這樣的對待,不知大師的弟子和會員之間,能否體會?

 

    被領導學,就是領導學,被領導是為了要領導,被大有志向智慧才幹的大師領導,就是自己也要去服務大眾而領導眾人的,所以,要會被領導,一起完成事業,也要隨時準備好做領導,帶領眾人實踐。這都是菩提心的發用之後才會有的事情,裡面的觀念則是「面對社會的接引智慧」。

 

十、         小結:

 

  以上數則法語,都是大師深刻的智慧流露。筆者有所感受,大師的《往事百語》是愈寫愈深刻,智慧愈通透,能善讀善會意,自己受益甚大,這個系列筆者還要繼續耕耘,智者在此,能不頂禮效習?待續。

 


 

[1] 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3,佛光山宗務委員會印行,1999年出版。

[2] 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4

[3]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9

[4]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20

[5]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29

[6]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29

[7]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40

[8]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41

[9]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42

[10]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55

[11]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64

[12]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74

[13]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77

[14]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82

[15]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88

[16]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88

[17]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94

[18]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96

[19]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99

[20]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04

[21]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08

[22]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12

[23]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13

[24]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15

[25]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17

[26]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21

[27]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21

[28]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22

[29]星雲大師著,《往事百語()老二哲學》頁123